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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 重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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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8章 重逢

溫府庭院中, 綠樹陰濃,微風穿堂而過。祝予懷合眼靠在竹椅上,德音坐在板凳上支著頭, 愁眉苦臉地念話本。

易鳴扛了一桶冰進來,擱在房裏降暑。德音念完最後一頁, 兩眼發直地往地上一癱:“我不行了, 我這輩子都不想看話本了……”

“別啊。”易鳴鼓勵道, “再堅持一下, 公子有反應就說明他能聽見,多刺激刺激,興許就醒了呢。”

德音痛苦地閉眼:“我按你說的,把神仙志怪話本的主角名全改了,衛小郎君一會兒劈山救母,一會兒大鬧地府, 一會兒腳踏風火輪, 一會兒手持雙板斧……如此匪夷所思的劇情, 也沒見公子被刺激醒啊!”

易鳴沈思片刻, 撓了撓頭:“可能是我們的思路不對?或許得讓衛二當反派, 讓他放火燒山、毀天滅地、強搶民男,公子聽不下去,說不定就氣醒了。”

德音:“……”

好像混進了什麽奇怪的罪名。

易鳴話音才落,竹椅忽然傳來一聲微響。

德音機警地彈坐了起來:“公子剛剛是不是動了?”

易鳴趕忙上前查看, 見祝予懷眉頭緊蹙,像是被吵到似的,睡得不太安穩。

“真的管用?”易鳴也有些難以置信, “快快快,趁熱打鐵, 再講點衛二的壞話!”

德音死馬當活馬醫,湊到祝予懷耳邊大聲造謠:“公子,衛小郎君偷盜仙丹,去天庭打家劫舍了!”

易鳴立馬跟上:“他洗劫了廣寒宮!”

德音:“亂刀砍了桂花樹!”

易鳴:“調戲嫦娥和玉兔!”

德音:“踩著吳剛蹲馬步!”

易鳴:“拜了蟾蜍做岳父!”

德音:“你再不醒來,他就要和□□成、親、了——”

屋脊上的灰塵都被震下來了。

在這驚天動地的叫魂聲中,祝予懷終於忍無可忍,睫毛顫動了幾下,茫然地睜開了眼睛。

夏日的光線透過半開的窗,刺得他本能地眨了下眼。他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,意識像是剛從水裏浮上來,還沒來得及感受溫暖的空氣,就聽見身邊有人扯著嗓子鬼哭狼嚎。

“公子……公子醒了!!”

整個溫府都被驚動了。

祝東旭收到消息,馬不停蹄地從寒泉書院趕了回來,就見府中熱鬧非凡,有不少人在來回忙碌。

大夫剛被送走,廚房就抓緊將熬好的米湯送了過來。祝予懷昏睡了一個多月,太久沒進食,只能循序漸進地喝一點流食。

祝東旭進屋時,他已被扶了起來,墊著軟枕靠在床頭,溫眠雨正端著湯碗,一勺一勺地吹涼餵他喝。

祝予懷還有些虛弱,垂眼抿了幾口米湯,不知怎的,忽然開始掉眼淚。

溫眠雨嚇得趕緊擱了碗,起身去看他:“怎麽了懷兒?是燙到了嗎?”

祝予懷搖了搖頭,眼淚卻越掉越多,祝東旭也在床邊手足無措:“是不是哪裏難受啊?別哭別哭,跟爹娘說……”

祝予懷眼圈一整個泛了紅,哽咽地說:“我做了個很長的噩夢……爹,娘,我好想你們。”

溫眠雨一下子濕了眼眶,心疼得說不出話,伸手將他攬進了懷裏。祝東旭也喉間泛酸,俯下身來,安撫地摸著他的頭:“夢醒了就好,爹娘都在呢,別怕。”

祝予懷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,他的神智還混亂著,兩世的記憶在腦中糾纏不休。感受到父母身上的溫度,前世家破人亡、親友離散的痛苦才被沖淡了些。

但他還是忘不了夢中衛聽瀾上天入地、排山倒海、最後還要和蟾蜍的女兒拜堂成親的可怕記憶。

他為這荒誕的噩夢啜泣了許久,在家人的反覆哄勸下,精神才平覆些許,記起了昏迷前的最後一幕——衛聽瀾帶著滿身的傷逃出了京城。

祝予懷的哭聲滯住了,哽了幾下,擡起頭:“濯青……濯青呢?”

“公子別慌,他沒事。”易鳴往後一指,“您瞧,那是他在北疆的豐功偉績。”

祝予懷眼淚汪汪地探頭,看到了滿地的話本。

*

衛聽瀾策馬到了營地前,摘下頭盔抹了把汗,將韁繩拋給了於思訓,問:“澧京來信了嗎?”

於思訓牽住戰馬,跟著他往裏走,答道:“還沒有。”

衛聽瀾頓了下步,皺起眉:“不應該啊……”

都快一個月了,信差即便是騎烏龜,也該爬到了。

於思訓沒多話,只提醒道:“蘇先生和幾位將軍在主帳等您許久了。”

北疆五城共設將軍帳,近來正在聯合商議作戰部署。衛聽瀾擊退了瓦丹的先行部隊,在軍中名聲大噪,也受邀在列。

戰事緊急,衛聽瀾只能先按下疑慮,提步往主帳去了。

北疆眾將都在帳中,一見他來,都客氣地起身寒暄,想請他上座。

衛聽瀾瞥了眼旁邊笑而不語的蘇澤延,心裏跟明鏡似的,自己揀了張板凳坐在下邊,道:“我來遲了,不耽誤各位時間,滿將軍,直接開始吧。”

他不願上座,眾人也不好強求,犁城守將滿應春只得清了下嗓,指點著沙盤,講解起當下的戰局。

“雖然瓦丹出師不利,但他們的主力尚未出動,不可不防。北疆五城依地勢而建,青絲闕是最關鍵的屏障,但兀真的戰術顯然與格熱木不同,他並不在一開始就集中兵力猛攻青絲闕,而是先將部族分散,沿著邊境聲東擊西地排摸試探……似乎是在尋找邊防的疏漏之處。

“當年湍城之亂,寒蠍族就是咬住了雪山這個被忽視的缺口,有湍城的教訓在前,過去這些年,我們在天險附近也增設了守軍。但這也導致青絲闕前線兵力吃緊,仗越來越難打。”

滿應春說著,有些慚愧地看向衛聽瀾:“說句實在話,我們五個都沒有做主帥的頭腦,這麽多年,每逢打仗都是拆東補西,能守住已是極限。”

蘇澤延不動聲色地擡了下眼。

要說到重點了。

北疆缺個能統籌全局的主帥,這事誰都看得出來。先前蘇澤延曾試探地放出小道消息,說新帝有意讓衛聽瀾接手北疆,當時滿應春第一個不答應。

這也在意料之中,畢竟在北疆眾將眼裏,衛聽瀾就是個初出茅廬的嫩茬,他憑什麽擔此重任?就憑他與新帝有同窗之誼?

滿應春最看不慣靠關系上位的人,所以衛聽瀾初到湍城時,五城守將誰都沒露面,都假裝不知道有他這麽一號人。

蘇澤延去鐵匠鋪拜訪時,滿應春甚至連勸諫新帝的折子都寫好了。

但誰也沒想到,衛聽瀾直接拒絕了主帥的位置,反而自薦當前鋒。

前鋒是什麽?那是沖在最前頭賣命的啊。

滿應春聽了這答覆,心裏就有點不是滋味,感覺自己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。

再怎麽說,衛聽瀾也是朔西都護使的兒子,真想建功立業,回朔西便是,何必替北疆賣命?

思來想去,滿應春才記起來,衛聽瀾身上也背著湍城的仇。

他母親和祖父都死於瓦丹之手,真要論起來,這還是長平軍沒守住湍城的罪過。

滿應春想到這一層,心裏更加過意不去,聽說衛聽瀾想要兩千兵馬,也不好意思推脫,抱著彌補的心態給了。

就這麽區區兩千兵馬,衛聽瀾還篩了一半給他送回來,只留下一千人組了個“陷陣營”,不到半月,就打了個出其不意的勝仗。

捷報一來,滿應春更後悔了。

他當初為何要懷疑新帝的眼光,白白錯失一個天生的領兵之才?

五城守將自知理虧,杵在軍帳中,赧然地彼此交換視線。蘇澤延期待地摸出了瓜子,準備看戲。

滿應春深吸口氣,豁出去了:“先前是我等輕慢了衛將軍,將軍智勇兼備,只做前鋒實在屈才。長平軍沈寂太久,這主帥的位置……”

衛聽瀾一聽就知道他在打什麽主意,打斷道:“長平軍並不缺主帥,依我看,滿將軍您就是最合適的人選。”

滿應春噎了噎,尷尬道:“說笑了,我哪有那本事……”

衛聽瀾指了指沙盤:“滿將軍對北疆境內的地形地勢、兵力分布都了然於心,長平軍內部的矛盾糾紛,多年來也是您在調節。犁城是北疆的核心樞紐,其餘四城隱以犁城為首,您長年鎮守於此,在軍將之間頗有威望。北疆的統帥,正該由您這樣熟悉北疆、又得軍心的人來擔任。”

滿應春臉皮發燙,磕巴半天才道:“這,熟悉北疆是沒錯,但我不擅長用兵,心裏沒底啊。”

衛聽瀾說:“無妨,您有容人的肚量,只需找個聰明人,替您出謀劃策即可。”

蘇澤延津津有味地磕著瓜子,就看見衛聽瀾朝自己一指:“比如蘇兄。”

蘇澤延嗆了一下,慌忙接住掉落的瓜子:“啊?”

衛聽瀾微微一笑:“蘇兄以謀士自居,輔佐一軍主帥,應當是小菜一碟吧?”

看戲看到自己頭上,蘇澤延頓覺不妙:“可慈幼堂的義塾……”

衛聽瀾熟練地給他扣高帽:“教書先生沒了還可以再招,但像蘇先生這樣詭計多端的軍師,天下可找不出第二個了。”

蘇澤延:“……”

怎麽感覺這話連誇帶罵的呢?

衛聽瀾笑道:“我到底年輕,經驗不足,要怎麽攻怎麽守,我聽你們調遣。”

五城守將面面相覷,滿應春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蘇澤延:“蘇先生可有高見?”

蘇澤延萎靡地放下了瓜子。

才剛清閑幾天,又要趕瘸子上磨。

他還真是響當當的一塊好磚!

衛聽瀾坐在板凳上,心安理得地偷著懶,看他們痛不欲生地商議軍事。

他可不傻,北疆的主帥沒那麽好做,與其讓他這個外人費心費力地磨合,不如讓原有的將領頂上。

滿應春雖說缺了點頭腦,但命運的輪椅不是給他送來了蘇澤延這個現成的頭腦嗎?

能躺平就躺平,衛聽瀾對北疆兵權不感興趣,等仗打完了,他還要回京城和心上人長相廝守呢。

就這樣,帳中的議程持續了半日,在蘇澤延的鼓動下,滿應春鼓起勇氣,對北疆兵馬做出了大膽的調整。

湍城雪山一帶的布防被削減,多出的兵力連同衛聽瀾的陷陣營,都被調到了青絲闕前線。

衛聽瀾沒有異議,爽快地接受了。

出征之前,他搜羅了一堆破銅爛鐵,連夜打了幾副奇醜無比的鷹面具,說是青絲闕風沙大,怕把臉給吹糙了。

陷陣營上下都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說衛小將軍愛美吧,這面具醜得讓人不忍直視;說他不愛美吧,誰家將領打仗還這麽矯情?

但在軍中,能打勝仗的就是爹,衛聽瀾這點奇怪的癖好,大家也就忍了。

布防調整後沒多久,瓦丹果然卷土重來,寒蠍族率先向青絲闕發起進攻,一連半月戰況膠著。

衛聽瀾頂著他的醜面具身先士卒,長平軍日日枕戈待旦,沒讓瓦丹討到半分便宜。

七月下旬,瓦丹漸露疲態,暫時退歇休整。但根據斥候的情報,除寒蠍族外,又有另幾個部族在集結兵馬,似乎在籌謀下一輪更為猛烈的進攻。

在這種關鍵時刻,衛聽瀾卻神不知鬼不覺地退下了前線。

他在自己的十幾個朔西近衛中,選了兩個與他身量相仿的,把鷹面具交給了他們。

“你們輪流頂替我上陣。”他私下叮囑道,“自保為上,不要冒險,若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,都聽蘇澤延和於思訓的。”

把替身安排妥當後,他帶著焦奕和侯躍,以及從陷陣營中抽調出來的幾十人,暗中撤離青絲闕,喬裝成尋常百姓,前往湍城。

在他們趕路的時候,一支從大燁南方來的商隊,也慢悠悠地接近了湍城。

德音坐在商隊的驢車上,新奇地四處張望:“原來邊疆就長這樣啊?有樹,有草,除了風大些,也不算很荒涼嘛。”

商隊的當家人名為聶金枝,是個頗有江湖氣的豪爽女子,她盤腿坐在車前擦自己的腰刀,聞言笑道:“人住的地方怎會荒涼?你想看大漠孤煙,那得到關外去。”

祝予懷正在車尾閉目養神,易鳴怕吵到他,小聲反駁:“有什麽好看的,關外在打仗呢。”

聶金枝吹了吹刀口,回頭道:“你們兄妹三個也挺怪的,害怕打仗,還來北疆做什麽?”

易鳴打馬虎眼:“聶當家不是早問過了嗎?我們是來尋親的。”

“湍城能有什麽富貴親戚?”聶金枝擡手一撈,笑盈盈地把德音摟進懷裏,“阿音,你想不想跟著我走南闖北,吃香的喝辣的?”

德音被她摟了個滿懷,臉噌地紅了,趕緊搖頭:“不行不行,我還得跟著公……跟著我大哥呢。”

“這好說。”聶金枝爽快道,“你大哥雖然嬌生慣養了些,但皮囊實在俊俏,我可以勉為其難招他作婿,當公子哥兒一樣養著他。”

“你、你……”易鳴氣得臉紅脖子粗,“聶當家請自重,我大哥學富五車,才不用別人養!”

聶金枝促狹一笑,挾著德音又道:“好阿音,你二哥這爆脾氣也對我胃口,不如你把兩個哥哥都許給我?”

易鳴七竅生煙,就差從驢車上跳起來了。

聶金枝大笑不止,連車尾的祝予懷也迷糊地醒了:“嗯?怎麽了?”

聶金枝故意道:“祝郎君醒得正好,我有個好主意,能保你們兄妹三人在湍城吃喝不愁……”

易鳴急了:“你住口,你休想!”

聶金枝笑得快岔氣:“別急啊,我只是聽聞,湍城慈幼堂的義塾在招教書先生,報酬不多,但包吃包住。你們若尋不到親,可以去那裏混口飯吃。”

“多謝聶當家。”祝予懷感激完,又一頭霧水地看向易鳴,“阿鳴,你怎麽了?”

易鳴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捉弄了,想告狀又說不出口,憋著一肚子火坐下了。

一直到進城時,他的臉還是黑的。

商隊要去集市易貨,雙方在城門處便要分道揚鑣。聶金枝走之前還沖他們招手:“要是你們需要添置物件,就來東市找我啊,我這兒有好價錢!”

易鳴冷笑:“不需要,後會無期了,女土匪!”

沒了商隊的驢車,祝予懷三人只能背著包袱步行,慈幼堂的位置稍有些偏,他們一路打聽,才找到一條小巷子。

幾個孩子正蹲在巷口玩耍,忽然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。

祝予懷自然而然地和他們蹲成了一窩,笑瞇瞇地問:“你們是慈幼堂的孩子嗎?”

孩子們齊齊轉頭,眨巴著眼睛看著他。

祝予懷試圖套近乎:“我聽說慈幼堂的義塾在招教書先生……”

話音未落,其中一個孩子老成道:“明白了,先生請稍等。”

下一刻,這幫孩子朝著祝予懷一擁而上,有的抱他的腿,有的抱他的腰,生怕他跑了似的嗷嗷大叫。

“宋婆婆快來,我們抓到新的先生了!比蘇先生還要好看的新先生!!”

祝予懷:“???”

不遠處有門打開,一位大娘提著鍋鏟雷厲風行地沖了出來,二話不說替祝予懷拿了包袱,不容置疑地邀請道:“請先生進屋!”

一套綁架流程行雲流水,後面的德音和易鳴看得呆若木雞。

這才是真土匪啊。

*

湍城之外,衛聽瀾戴著個破鬥笠,上半張臉罩在陰影裏,看完了信鴿送來的密信,吹燃火折,順手燒了。

“進城之後,按計劃分頭行動。”他向身邊人囑咐道,“重點監視城中的水源、糧草、以及傷兵營的情況。如果發現可疑之人,即時拿下,動靜盡量別鬧太大。有事就去府衙報暗號,蘇澤延安排了人接頭。”

焦奕和侯躍都應下了,又問道:“小郎君,那您呢?”

衛聽瀾道:“我先去城中巡視一圈,看看哪裏還有疏漏。這幾日如果要聯系我,就去鐵匠鋪。”

眾人都無異議,很快分散開去,扮作尋常百姓分批潛入湍城。

衛聽瀾也進了城。他衣衫簡樸,牽著一匹劣馬,像個在找尋生計的江湖客,漫無目的地在城中行走。

湍城的街市一如往日,沒有京城那麽熱鬧,但是魚龍混雜,什麽人都有。

他一路觀察著,走到東市附近時,車馬逐漸多了起來,他便退到邊緣讓路。

恰在這時,他聽到對面有個姑娘在抱怨:“二哥,你就向聶當家服個軟嘛,我們的銀子不夠用啊。”

衛聽瀾猛地頓了步。

這聲音……

他急切地回頭張望,可惜川流的車馬和貨郎的貨架擋住了他的視線,等他退後幾步再看時,道路對面已經空無一人。

衛聽瀾呆楞地站了一會兒,狂跳的心又一點點沈了下來,覺得自己有點可笑。

聲線相似的人多了去了,他在想什麽呢。

衛聽瀾牽著馬繼續前行,心情有些低落。市集的喧囂逐漸遠去,他默默地沿著民巷繞了幾道彎,準備回鐵匠鋪去。

有孩童揮舞著樹枝,嬉鬧著從他身邊跑過,嘴裏大聲嚷嚷“看劍”“受死”,在巷子裏打作一團。

巷子太窄,衛聽瀾被擋了路,見他們打得有來有回,就停下來看了一會兒。

越看越覺得,好像有點眼熟。

這些招式……

衛聽瀾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,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想從腦海中掠過,他上前問道:“這劍法是誰教你們的?”

他問得急迫,看起來兇巴巴的,孩子們嚇了一跳,都往後退了退:“是、是新來的先生……”

衛聽瀾掃視一圈,見這些孩子相貌各異,身上的衣衫卻針腳相似,顯然是一起養著的。

他心中一動,想到了慈幼堂。

慈幼堂……招到新的先生了?

*

慈幼堂的義塾剛散了學,祝予懷熱出了一身汗,搬了張小藤椅,坐在陰涼處給自己扇風。

太累了。

慈幼堂裏收養的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,從小野慣了,教他們拿樹枝寫字,他們能把樹枝舞出殘影。一幫小泥猴子在學堂裏上躥下跳,祝予懷哪裏逮得過來?

既然逮不住,那就只能加入了。

習字課臨時改成了習武課,為了讓這幫小猴子心悅誠服,祝予懷本想把前世的武學絕活都給亮出來,但他拿起樹枝操演了幾下,就感覺自己要昏過去了。

這一世病了太久,體力還是弱了些。

最後,他只能拿衛聽瀾教他的那套養生劍法撐場面。

祝予懷累得不行,閉著眼靠在藤椅上,腦袋昏昏沈沈,連有人進了院門都沒察覺到。

院中無風,門上新掛的艾草輕緩地散著香。衛聽瀾一路疾行而來,看到在檐下打盹的人時,卻又下意識止步,懷疑自己是在做夢。

他凝望著這朝思暮想的身影,呼吸止不住地發顫,放輕腳步,一直走到了祝予懷身前。

祝予懷的鼻尖不知從哪蹭了點灰,被汗水暈開了,像只花臉貓似的。他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,就要滑落時,被衛聽瀾伸手接住了。

祝予懷指尖一動,迷茫地睜開了眼。

衛聽瀾蹲在地上,摘下了鬥笠,兩眼微紅地看著他。

院中靜謐了許久,祝予懷呆望著他,嘴唇顫了幾下,伸手試探地摸了摸他的臉,忽然傾身向前,猛地撲到了他懷裏。

鬥笠和蒲扇都滾到了地上。衛聽瀾接住了他,輕吸下鼻子,忍著眼淚道:“我身上臟。”

祝予懷似乎想笑,開口卻帶了點鼻音:“我身上也臟。”

誰也別嫌棄誰。

衛聽瀾抱得愈發用力,兩人密不透風地緊貼在一起,恨不得把彼此融進骨血裏。

“濯青……”祝予懷抓撓著他的脊背,在他肩頭絮絮道,“院門還開著,我們,我們去房裏……”

衛聽瀾聽了這話,呼吸愈發粗重,松開些許,目光深深地盯著他。

祝予懷的臉略微紅了,垂下頭牽著他的衣袖,一聲不吭地帶著他往裏走。

他們穿過學堂後的小院子,進了一間低矮的屋舍。房門剛合上,衛聽瀾就反身把他抵在了門板上,迫不及待地埋頭吻了下去。

木門發出咯吱的聲響,祝予懷被他扣住了手腕,困在門後這狹小的空間裏,吻到出了汗,斷斷續續道:“等、等一下……”

衛聽瀾充耳不聞,只不知疲倦地索取著,祝予懷喘不過氣來,報覆地在他舌尖咬了一口。

衛聽瀾“嘶”了一聲,停下來委屈巴巴地看他:“不喜歡嗎?”

祝予懷閉了下眼,又睜開,啞著聲道:“先給我看看你身上的傷。”

衛聽瀾脊背僵了一下,將腦袋挪開些許,怯怯地發出疑問的鼻音:“嗯?”

“別裝傻。”祝予懷的手摸到他腰間,“自己脫,還是我來脫?”

衛聽瀾呼吸一滯,按住他的手,企圖蒙混過關:“不、不好吧,這也太著急了……”

祝予懷不理會他的葷言穢語,手指已經動作起來,幾下就扯開了他的腰帶,又要去扒他的衣領。

衛聽瀾慌亂地往後退,然而這房間太小,沒幾步路他就退到了盡頭,被祝予懷按在了床榻上。

“九隅,九隅兄……”

夏衣本就單薄,腰帶一散,領口就松垮下來,根本什麽也遮不住。

祝予懷的視線定在他胸口,手指有些抖,將交疊的衣領又拉開了一點。

全是鞭刑留下的疤痕。

祝予懷不由得屏住呼吸,一寸一寸地看過去,擡起手指,輕撫上這些可怖的傷疤。

微涼而輕柔的觸感帶起一絲癢意,衛聽瀾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了。

他一聲也不敢出,垂頭攥著床單,耳朵已不爭氣地紅了起來。

祝予懷只顧著心疼,卻沒註意到衛聽瀾難受地動了下腿,最後再也忍耐不住,顫著聲道:“別、別看了。”

祝予懷終於察覺到他的異樣,視線在下方略微頓了頓,擡頭去看他。

衛聽瀾耳根通紅,別開了臉。

“只是看一看,也會這樣嗎?”祝予懷又低頭看了一眼,“剛剛親的時候,為什麽沒有……”

“九隅兄。”衛聽瀾都想哭了,“這種時候就別這麽勤學好問了。”

祝予懷的聲音輕了下去:“那這種時候,應該做什麽?”

衛聽瀾與他對視一眼,直覺地預感到什麽,喉間微微發緊:“等一會兒,等一會兒它就能自己消停……”

他的話音猛然滯住了。

祝予懷的手指掠過他的腰腹,隔著一層夏衣,攏住了他的命脈。

衛聽瀾難忍地喘了口氣,胸膛起伏,眼角已然紅了。

祝予懷俯身吻了吻他的傷疤,溫和地說:“我幫你。”

“你吃了這麽多苦頭,也該吃點甜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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